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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之劍心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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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之劍心(五)

月色寂靜,夜深露重。

阿羽瞪大了眼,兩只手下意識地掙紮,換來的卻是他幾乎能擰斷她手腕的力道,面前的冰霜一點點燃燒起來,變得熾熱、滾燙,幾乎以一種不容抵抗的姿態吻著她,侵入她的齒關。

黑暗之中,人的觸感會被無限放大。阿羽聽到自己的心跳一聲一聲,如見凰宴上鼓手敲起的急促的鼓點,整個人幾乎要喘不過氣。

一杯毒鴆,不,一汪毒鴆。

阿羽想到兩年前那進入無剎海時幾近溺死的感受,她在往下沈、往下沈淪,沈淪在無邊無際的毒鴆之中,她用盡了一切氣力想要掙紮往上,想要掙紮出一個喘息的機會,伶舟月卻偏不許,他像是恣意伸長的鐵鏈,一圈一圈、一條一條,偏執地鎖住她,拽著她往更深的海底而去。

不死不休。

滾燙的淚水從阿羽眼角滾落,落在伶舟月高挺的鼻梁上,灼燙得像一把剜進他心臟的刀,他的眼睫終於顫了顫,赦免般離開了她。

一放開她,她哭得更厲害了。

伶舟月聽著她低低的啜泣聲,帶有薄繭的指腹抹去她面上淚,在她耳邊啞聲道:“你還想到哪裏去?”

柔軟的肌膚又讓他生出一股想要淩虐、想要恣意妄為的欲望,伶舟月幹脆也不禁錮她的手了,兩手鉗著她的腰往懷裏一帶,她推搡掙紮著,他卻愈發愉悅,久旱逢甘霖,他像是獸類汲取必需的養分一樣吻著她,野蠻卻也令人暈眩,直到唇齒間有淡淡的血腥味,他終於重新放開她。

“你、你……早就認出我來了……”阿羽微微喘.息,轉動著酸痛的手腕,心裏又是委屈又是欣喜的,除了咬牙忍下眼淚,卻也說不出什麽別的,唇齒間還有他的餘溫。

“你走了兩年。”伶舟月的嗓音低沈下去。

內裏有壓抑、隱忍、幾近爆發的思念的瘋狂。

阿羽淚眼惺忪地望過去,她以為伶舟月是在今日宴會上註意到她的,畢竟以他的修為,看清楚易容術之下的皮囊並不是難事,但她沒想到,自她走後他就察覺到了,可是他分明在扶蘇山拔除妖力。

“兩年不見,只想著躲我。”他用鼻梁蹭過她眼角尚未幹燥的淚痕,又添上一句,“小姐。”

阿羽側過臉,倘若燈光足夠敞亮,應當能看見她紅欲滴血的耳根。

她小聲嘟噥:“你知道不是我,卻也由著去了。”

聰慧如伶舟月,很快意識到她指的是什麽,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後,將袖子塞到她柔軟的掌心。

旋即啞聲道:“隨便你拽。”

阿羽當真扯了扯他的袖子,在掌心撒小脾氣似的將布料團成一團,又擔心弄皺了,抻開捋了捋,伶舟月又拉過她的手,指腹在她手腕上一抹,阿羽當即就不疼了。他又帶起她的手,在她指尖落下一吻。

阿羽猝不及防,收回手,捏了拳頭在他肩上捶了下。

黑暗裏的人沒反應,阿羽忽然有些忐忑,她的本意是想和他鬧著玩的,他該不會生氣了吧?

到底還是因著有這師徒這層關系在,阿羽心裏還是存了幾分敬畏。

雖說幻境中的人沒了記憶,但阿羽是有記憶的。

阿羽額頭上又觸及一瞬冰涼柔軟的觸感。

他的聲音沾染了幾分蠱人的嘶啞:“你打一下,我就吻一下。”

阿羽整張臉幾乎都要漲紅了:“伶舟月!”

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喚他的名字,又是嗔怪又是羞惱的,一出口連自己都怔楞片刻。

伶舟月知她性子內斂,也不難為她,放開人後推開窗子,月光恰恰照在書案上,也照亮他半邊面容。

阿羽望著清涼如水的月光,面色一點點平覆下來,有些恍惚,這到底是幻境,還是真實的?

面前的是她的師父伶舟月,還是她從魑魅大牢赦免下的少年?

下意識開口:“師父……”聲音低到幾如蚊吶。

話未說完,他清亮的視線箭一般射過來,阿羽被他看得心神不穩。

“你說什麽?”

阿羽咽了咽唾沫:“沒什麽,夜已深了,你且早些歇息,今日我也倦了。”

而後推了門,捂著心口,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屋子。

月亮在夜幕中不經意地挪了幾許,月輝又將伶舟月整張面容照得白凈發亮,只有耳尖紅若冬梅。



阿羽回到屋中,薄霜般的清輝灑在她身上,枕著月光,卻遲遲無法入眠。

倘若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會被遺忘呢?倘若這裏的人和物都是假的呢?

回想起方才,阿羽心臟直跳,她將臉埋入被褥,悶悶的,又令她回想起那喘不過氣的感受,阿羽翻了個身,換了姿勢,卻仍舊無法入眠,幹脆坐起身子,對著窗子深深吸著氣,而後望向遠山山巔。

陡然有了一個念頭。



宴會持續三天,第二日伶舟月倒沒在宴會上露面,眾人也並不覺得奇怪,知道他喜好清凈,便也不去打攪,只是經過了山腳下走水的事情,一些修士們看阿羽的眼神都有幾分異樣。

阿羽不理會,等到夜色降下來,抱著一個食盒尋到伶舟月。

準備叩門的手尚且懸在空中,大門已經自動在她面前打開。

阿羽走進去,伶舟月正坐在書案上,手中一卷書遮擋,只露出鳳眸以上的面容,見她在對面坐下,便放下書。

今日屋中亮起了夜明珠,光線倒是比昨夜亮了不少。

“你就不好奇,我這些年去了哪?”阿羽將一碟槐花糕放在伶舟月面前,伶舟月目光微滯,阿羽一邊打量他,一邊道,“我在無剎海底,呆了兩年。”

他只道:“難怪。”

視線又淡淡落在那碟子上,阿羽疑惑:“什麽難怪?”

而後阿羽的額頭上被指尖彈了彈。

阿羽又小聲問:“我分明記得,你拔除妖氣,要兩三年的。”

伶舟月不置可否。

真是只蠢鳳凰。

他並不打算跟她解釋這兩年他到過的地方,也不打算跟她解釋為何這麽快他就將妖力都盡數拔除了。

沒必要說。

見伶舟月不說話,阿羽也不糾結,用期待的眼神示意他嘗嘗槐花糕。

伶舟月撚起槐花糕,遞到阿羽嘴邊,阿羽連忙跌聲道:“我為了做這個,已經嘗過很多塊了,再吃我該要吐了。”

伶舟月不疑有他,吃下槐花糕。他吃東西也是賞心悅目的,很文雅,唇上也不會沾滿碎屑,頸部喉結的線條利落好看。

“怎麽樣?”

“下次多做些。”

阿羽眼眸裏宛若墜起了星子,澄澈明亮,而後眼中帶上了幾分緊張,緊緊盯著他,直到他冷白的面上浮現淡淡的紅暈。

似乎是……醉了。

“伶舟月、伶舟月?”阿羽喚他,他以手支額,眉心蹙起,似乎頗為頭疼,阿羽又拽了拽他的袖子,也沒有反應,這才呼出一口氣。

阿羽深吸一口氣,喚:“師父。”

在幻境之中,伶舟月並不是她的師父,她沒有進入扶蘇山、沒有拜師,按理說不該有扶蘇山的玉佩,既然如此,伶舟月當時為她解圍,應當是知曉了她身上攜帶著扶蘇玉佩,那又為何不過問她?

是以為這玉佩是她偽造的,還是留存著幻境之前的記憶,覺得她有扶蘇玉佩並不奇怪?

槐花糕中加入了有醉酒之用的烏醴水,只需少量,便可令服食者失去清明的神智,從而知無不答。

阿羽想試探他。

倘若伶舟月沒有幻境之前的記憶,便會對她的稱呼感到異常;但倘若有,便不會有意外的反應。

阿羽屏住了呼吸。

伶舟月揉著額角,擡起的眼也迷蒙如染上了一層霧氣,望過來的時候阿羽心跳漏了一拍,而後在她的註視下開口:“師父是誰?”

阿羽舒出一口氣,卻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失落,她其實是希望伶舟月是有記憶的,因為心裏那點少女的悸動,渴望得到正式的、獨屬於她的回應,她想要思念她的、吻她的、為她失控的,是幻境之外真實的那個伶舟月,因為她實在不確定,出了神劍幻境之後,伶舟月還會不會記得這些,會不會記得這些如鹿般跳躍奔騰的、不可阻擋的情愫。

“怎麽了?”

“沒怎麽,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。”阿羽嘴角凹進去兩個梨渦,“不說了,我先走啦,下次會給你多做些的。”

說罷拎著食盒往外走,末了一咬牙轉過身,似是鼓起了十足勇氣,輕輕道:“你喜歡我嗎?”

屋內寂靜,可聞窗外風聲。

她低垂著頭不敢看他的臉,餘光只瞥到他放在書案上的骨節分明的手指顫了顫,而後在令人窒息的、短暫的、卻幾近足足一年的時間中,登時失掉了所有氣力。

她好害怕。

“你不用說。”

阿羽捏緊了食盒上的木桿,往外逃去,臨近門口,才背對著他輕輕一聲嘆。

“可是我好喜歡你。”

而後不管不顧地跑著,盡管身體比從前強上許多,但從山頂一路跑到山腳,還是足以令她不住地喘息。

她仰頭望向高空中的明月。

伶舟月面上的紅暈很快散去,若是當真中了烏醴水,至少也需要三個時辰方消除效果。

所有的疑慮都在她喚他“師父”的一剎那得到了消除。說她蠢,她卻又很聰明地試探他,說她聰明,卻又一點兒也想不到他這兩年幾乎將十四州都踏遍,只是沒想到,神劍會用靈力將她帶到無剎海底,那個隔絕了一切生機的地方。

她試探他,他也借機試探,她到底有沒有記憶?

很快他就知道,她也是有記憶的。

是真真切切的她。

他的小鳳凰,歡喜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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